层叠的“景”：从盆景、居室到园林

 

在明末清初士绅宅邸内，盆景仅是众多玩乐之物中的一类。品种繁多的玩物制造了“器物的景观”，其中一些效仿自然，在室内创造自然景观。那些与盆景有着相似形态的实用器物也参与到这类景观中，本文称之为“类盆景”，例如在《萝轩变古笺谱》的《幽人笔》中，委曲伸展的松树枝笔管如同盆景中的矮化树，而花纹笔筒则像是盆景之盆。这些随时取用的日常物件与盆景一起将居室主人编织进了一个自然景观中。

 

但作为居室内唯一真正来自自然且有较长生命的物，盆景扮演着“激活”景观性自然的角色。它打破了人造景观和自然景观的边界，为物境兴发山林气氛。谢肇制《五杂俎》云：“在长安一勋戚家看菊，高堂五楹，主客几筵之外，盆盎密砌，间色成列，凡数百本，末皆齐正如一，无复高下参差。左右顾盼，若一幅霞笺然。既而移觞中堂，以及曲房夹室，回廊耳舍，无不若是者。

娈童歌舞，委蛇其中，兼以名画古器，琴瑟图书，纵横错陈……虽在画栏朱拱之内，萧然有东篱南山之致。”（谢肇制《五杂俎》卷十，中央书店1935年版，第86页）居室中“东篱南山”的物境主要由菊花盆景营造，其他器物则作为辅助。这段文字让人想起禹之鼎《王原祁艺菊图》中摆满菊花盆景，又有书册、瓶花、画卷等物点缀的器物景观。此外，盆景中植物随四季变化开花结果，不仅带来自然的时间秩序，而且花果的自然香味也弥散整屋。

 

明末清初的士绅热衷于在居室内构建景观性自然，这或许与16世纪起对人本身的特别关照有关。柯律格指出不同于关注外在纯自然的宋元画家，16世纪的苏州画家更热衷于内在的园林。依据上文对盆景及类盆景的讨论，内在自然景观并不限于园林，还有屋舍内的物境，这说明从居室内到外存在更多层次的景观体系，本文称之为“层累的‘景’”：盆景是最内层的“景”，是接近主人内心的私密性景观；室内物境构造的自然景观是第二层“景”，是主人日常最熟悉的身体空间；园林之景是第三层“景”，最接近于外在自然。

 

在明末清初之际，闯入士绅居室内的盆景使得内在自然从园林深入居室，浸染居室内其他器物，更侵入主人最私密的内心，生发“胸中丘壑”；不仅居室空间，居室主人的内心也被景观化了。因此盆景模糊了室内与室外、内心与外在的界限。

在该时期文人物质文化中，盆景这个有生命的物扮演了十分独特的角色，它是内在自然景观层累之“景”的内核，它激活了该时期文人眼中一个由内而外景观化了的世界。□（本文为2021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西洋镜对明清视觉艺术的影响研究”成果之一，项目编号：21YJC760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