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的形成,绝非朝夕之功,它需要一个人魂牵梦绕心血浇铸,但同时,又不是刻意苦寻的结果,它是一种水到渠成和果熟蒂落,求与不求,对它来说,无益无损。是什么样的人,便有什么样的作品,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文如其人”人,才是风格的来源,舍人不谈,仅论“风格”,不啻于缘木求鱼,舍本逐末。
初见此作时,我即提到了赵庆泉先生,并请志刚注意,赵老师的那些经典作品(以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间创作的作品为代表),从细部看非常严谨,但总体表现又很放得开,常有物外之象和灵秀超拔的气息……而且赵先生在石材处理上,非常细腻,也极其精准,少有雷同,多是随物赋形,因树因景铺设,不仅未被“法则”束缚,反而很好运用了它们,可谓运斤成风,出入无碍,达到了相当自由的一个境地。他那些优美、中正、温和的系列作品如诗似画,个人风格十分鲜明,在给人以美的享受的同时,也为当代树石盆景创作树立了标杆。
说起树石盆景的个人风格,即刻涌入我脑海的还有如下几位:
香港的伍宜孙老前辈,他的作品精致典雅,素朴大方,造型功力深厚,洋溢着浓厚的书卷气息,又广受大众欢迎,可谓树石盆景发展历程中的一座里程碑。
同在香港的黄基棉先生,也以高古险绝、狂肆精谨的作风给我留下了至深印象。他的作品,技法看似简单,实则内力雄强,格调不凡,而且气象迥异俗尘,无半点尘渣,韵味极耐琢磨。
庞燮庭先生偏居上海一隅,寂寞恬淡,以不凡禀赋,铺陈出了独具风神的真柏系列组合,其沉静孤峭,精谨内敛的作品虽不合时调,却独赢我心,相信随着时间推移,这些作品的意义会愈加显明。地处苏州的张夷先生以砚式盆钵为载体,着意于诗画境界营造,似宋词、元曲中的小令,虽不如慢词、套曲那般严整恢弘,却也洒脱野逸,散淡轻灵,为树石盆景发展注入了一缕清风。
以上数位盆艺家的作品,并未冠以“文人盆景”称谓,而且路数不同,面貌各异,不过有一点呈现共性,那就是,都飘散或浓或淡的”文人气”,传统文化的影响非常清晰地在其中得到映现。这些作品,以树石为依托,表现灵秀的山川,抒发个人感怀,斯文秀气,别有光彩,为盆景艺术向传统文化的致敬与回归,做出了可贵尝试。
而刘传刚的创作,并无上述斯文与秀气,他以生力弥漫、磅礴刚健的做派,为当代树石盆景呈现了另一种样本,其作树劲风疾,枝摇石激,荡人心魄:他的雨林式组合,虽饱受诟病与争议,但在我眼里,不唯有开疆拓土之功,亦有另展新境别开生面之效。
个人风格,也即“独特性”,是衡量一个艺术家是否成熟的重要标志。艺评家何怀硕说得好:“艺木家是由一种独一无二的人格精神所表现的独特的艺术创造者,没有这个艺术家就没有这种艺术。”那么反过来,没有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我们便看不到这个艺术家。以上诸位,即以其在树石盆景领域中的不凡表现,树立了自己。
提到“个人风格”、“创新”、“创造性”等词汇,有的人便以为千方百计、苦思冥想、无所不用其极后弄出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造型样式,便是独特“风格”了,而其实,这不过是肤浅地捏造和臆想,和真正的风格,距离十分遥远。
“风格”的形成,绝非朝夕之功,它需要一个人魂牵梦绕心血浇铸,但同时,又不是刻意苦寻的结果,它是一种水到渠成和果熟蒂落,求与不求,对它来说,无益无损。是什么样的人,便有什么样的作品,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文如其人”。人,才是风格的来源,舍人不谈,仅论“风格”,不啻于缘木求鱼,会本逐末。
一件作品最能动人处,就是它所弥漫散发的不俗气息和呈现出的独特性。什么是“气息”?一言很难蔽之,这里只能从我的体验出发,简略述及。多年来,无论看人还是看艺术作品,我的首要着眼点就是“气息”。这个气息无影无形,很难用精确的词汇描述,或将其固定下来,但它又无时不在,如影随形,环绕在人和作品四周,只需一打眼,这个“气息“便迎面而来,优劣清浊,一望即知。
它其实是一个人生命气质的外化,与人的胸次、学养、品行、价值观息息相关。以绘画为例,有的作品技艺十分精湛,细节描绘极其入微,总体把控也颇为得当,可就是作者的识见不高,“俗气”未消,难得高分与佳评。就像有的人身材魁伟,五官俊美,但眉目间的那份阴沉与琐屑,让人不由拒斥,难生信赖与好感。
此“气息”也可以叫作“气韵”,明代画宗董其昌说:“气韵不可学,此生而知之,自然天授,然亦有学得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立成鄄鄂,随手写出,皆为山水传神。”
短短一段话,把它的来源和生发,说的淋漓尽致。
但“脱去尘浊”又谈何容易。所谓“能脱俗便是奇”,茫茫人海,芸芸众生,均为红尘所羁,皆奔名利而去,一个“俗”字,看似简单,却与我们交伴左右,徘徊萦绕,难解难消。但,不除此气,作品便无谈论的价值。
何谓“独特性”7何怀硕总结道:“一方面指艺术的创作者在人生世界中别有慧眼与慧心,在普遍性之外另有发现;一方面指创作者的人格,包括他的天赋、历练、个性、学识、修养、气质等等方面所构成的独特性,更是艺术的创造性的来源。”这其实,与“气息”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东西,“气息”与别人不同,且富观赏价值,便是“独特性”。
黄庭坚在评苏东坡时有言:“学问文章之气,郁都葱葱,散于笔墨之间,此所以他人终莫能及。”
由此看来,独特性的有无,或者说气息高下,才是作品胜出的芙键。
如何获得它?
每个人的路径都不一样。正如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人的禀赋与境遇更是有着极大区别。艺术史从来不乏早熟的天才,少年璀璨的光华固然让人艳羡叹服、扼腕折腰,但那是“自然天授,生而知之”,可仰而不可学:与之相较,晚成似乎更具典型性和普遍性,因为艺术造诣的炉火纯青,往往需要时光玉成,岁月助力。
黑格尔说:“艺术家不仅要在世界里看得很多,熟悉外在的和内在的现象,而且还要把众多的重大的东西摆在胸中玩味,深刻地被它们掌握和感动;他必须有过很多的行动,得到过很多的经历,有丰富的生活,然后才有能力用具体形象把生活中真正深刻的东西表现出来。因此,天才尽管在青年时代就已崭露头角,但只有到了中年和老年,才能达到艺术作品的真正成熟。”
黑格尔说:“艺术家不仅要在世界里看得很多,熟悉外在的和内在的现象,而且还要把众多的重大的东西摆在胸中玩味,深刻地被它们掌握和感动;他必须有过很多的行动,得到过很多的经历,有丰富的生活,然后才有能力用具体形象把生活中真正深刻的东西表现出来。因此,天才尽管在青年时代就已崭露头角,但只有到了中年和老年,才能达到艺术作品的真正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