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听说您“复活”了已“灭绝”近百年的“拟短月鲜”,是真的吗?
张力:科学家梦寐以求的事,就是要在科学上有新的发现。具体到植物分类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的研究材料,也就是植物标本。
标本的来源有两个渠道:存放在各个标本馆的标本,科学家自己采集的标本。作为分类学家,我颇看重自己采集的标本,有时甚至感觉像自己的孩子。
入行以来,我在国内外采集了超过两万份植物标本,为苔鲜拍照超过10万张。标本来源于科考。科考一方面是发现科学上未知的物种;另一方面是重新发现前人多年前发现的物种,这些物种通常有深入研究的必要,但它们被发现后便销声匿迹,再没人见过。拟短月鲜就是个例子。
100多年前的1916年,奥地利植物学家韩马迪在云南丽江采到一份苔鲜标本。因他本人不是研究苔鲜的专家,便送给了芬兰的布鲁塞尔斯,一个世界闻名的苔鲜专家进行研究。
经布鲁塞尔斯研究,认定是一个前所未见的新属,也是一个新种,在1929年命名为拟短月鲜,并正式发表。比较意外的是,自从它被发现以后,再没有人见过它的踪迹。
因该属的形态结构很特别,很多苔鲜学家想再到原产地找新鲜材料来进行深入研究(比如分子生物学研究,就需要新鲜标本)。包括我在内,没有人找到过。
到了2013年,在一份由国家环境保护部和中国科学院联合发布的官方文件《中国生物多样性红色名录一一高等植物卷》中,宣布拟短月鲜已经绝灭,而且它是唯一一个被我们国家认定为绝灭的苔鲜植物。也就是说,这个物种已经不存在了。
颇具戏剧性的是,2012年夏天,我参加了一次赴西藏的科考队,到亚东县,调查高海拔生境的植物。
我清晰地记得那是8月12日下午,我们从海拔约3500米的如丙岗村起步,向村后一座海拔约4500米的山攀爬,沿途采集。
起步阶段由于靠近村庄,干扰比较大。低矮的草坡,加上放牧的影响,物种单调,苔鲜也不多,兴趣自然提不起来。
一路往上爬,生境逐渐变好。到了大概4000多米的时候,看到一块石头表面生有一丛颜色鲜艳但很矮小的苔鲜。初看觉得是个常见的东西,可能是真鲜属的。凑近细看,发现它的抱子体和真鲜属的完全不同,我从来没有见过。
当时在野外做了拍摄,并采了一份标本,以便带回实验室深入研究。
回到实验室,在显微镜下观察,结合查阅文献,和同事左勤博士初步确定就是梦寐以求的拟短月鲜。但为了准确无误,我们就想把它同当年布鲁塞尔斯研究过的标本进行对比。
当时他研究过的标本被一分为二,一份存放在华盛顿的美国国家标本馆,另一份在芬兰的赫尔辛基大学。后来我们联络了美国国家标本馆,对方把标本寄给了我们。
前后差不多花了两年时间,到2014年下半年,终于证实了我们的结论,拟短月鲜复活了。我们随即于2015年1月在智利召开的国际苔鲜学大会上,对这项成果做了报告。
你可以设想,多年前韩马迪在丽江采的标本,采集地点记录并不清晰,也没有经纬度。加上拟短月鲜的植物体实在太小,包括抱子体也就5至6毫米高。你到丽江去找,数千平方千米的地理区域,是不是难过大海捞针。
颇值得高兴的是,据中科院昆明植物所马文章博士和美国加州科学院JimShevock告知,他们于2018年底在四川和青海也发现了拟短月鲜的踪迹,令人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