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3月,每到樱花盛开的季节,母亲见到那满树粲若笑靥的繁花,总会喃喃自语:“那时我好糊涂,好糊涂!”泪水爬满她沧桑的脸,声音也会抖个不停。我的思绪便也会随着母亲的眼泪回到我曾经乡居的老家,回到那段与樱花有关的童年往事中。
老家人把樱花叫作“山樱桃”。我家院子里就长着好多山樱桃。每到春天,它白色或红色的花朵缀满枝头,成群的蝴蝶就在花枝上翩跹起舞,美如梦境。
在6岁那年樱花盛开的季节,我腿上长了个酒杯大的疔疮,化脓后血水流到哪里疮就长到哪里。母亲用首乌叶捣烂为我敷了好长时间也不见好,便去大舅家借得10块钱,背着我去了镇上看医生。
镇上的刘医生为我切开引流后,开了一些中药,一共费用是16块钱。我清楚地记得,母亲把借来的10块钱递给刘医生的时候,手微微颤动着,脸涨得绯红:“差的钱,我明天……”
刘医生温厚地对母亲笑了笑说:“不要紧,没有就让它差着。但孩子是‘灌多骨’,不抓紧治疗就可能会落下残疾。”然后又一再叮咛母亲:“最多两天就要带孩子来换一次药。”
第二天赶集,母亲卖了家里那只生蛋的黄母鸡,还清欠的药费,又给我开了一剂中药后,由于家里没了可卖的东西,就再也没去找刘医生了。因为母亲知道刘医生的日子也过得挺紧。她不能老欠人家的钱。
也许是刘医生好久没见到母亲带我去换药的缘故吧,那天一早,她来了。手里提着个药包,一进院子就见到了那几株开得正盛的樱花:“哟,你家有这么多的山樱桃!这在城里叫樱花,可是名贵药材,大药铺都很难买到!”眼神里满是羡慕。于是,在给我换过药后和母亲达成协议:要母亲按时带我去打针、换药,然后把樱花卖给她折抵药费。
山樱桃花也能换钱,母亲的脸上有了久违的笑。于是,母亲就起早贪黑地把飘落的樱花瓣细心地捡起来晒干,给刘医生送去。然后又心安理得地背我去就诊。有时,刘医生还给母亲块儿八毛钱买油盐,说这是卖樱花抵了药钱后剩下的。母亲就这样靠着扫院子里的樱花瓣折抵药费,治好了我的疔疮。
第二年,刘医生去世了,母亲买了香和冥纸,带了我前去祭奠,却见到刘医生家屋角的废纸箱里堆满了干樱花……这些“作为名贵药材,在大医院都很难买到的樱花”,怎么会在这里?母亲终于从刘医生儿子的嘴里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樱花根本不能治病,更没有谁会收购!那一刻,一向坚强的母亲哭了,哭得很伤心。她哭着拉着我的手,在刘医生的坟墓前栽了一圈樱花树……
尽管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很多童年往事也已渐次淡出记忆,但每到樱花盛开的3月,却总会有刘医生的身影和那些樱花一起,在我的血脉里踽踽而行,并呼唤着我深蕴心底的感恩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