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园左行,遥见汉柏身姿,主干右倾、后仰,而又蓦然回首,枝丫短促,须发怒张。右向生两枝:一枝平出,折回而向下一按,似有千钧之力;一枝斜上,作回腕状而挥向右前方,呈现鹰抓虎击之势。及近,可见古树之初当为双干:左干枯损已久,当越几百年矣,电火雷击,风侵雨蚀,尚有残迹可寻;右干犹存,遥见者即是,已然满目疮咦,然而凭借几缕残皮剩骨,依然巍然屹立,散发着凛然正气,展现出飒爽英姿。
真如搏斗的巨人,幸存的战士,雄姿焕然,动人心魄,至此树下,细品其名《汉魂》,怎能不思古怀今?’‘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千古一叹如在耳边,猎猎涟旗,滚滚狼烟,卫青、霍去病的赫赫战功涌向眼前。往事已矣,两千年过去,却被眼前《汉魂》一把撕开了历史的画卷,让人不得不回望历史,感慨万端!英国诗人华兹华斯说:“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
它起源于在平静中回忆起来的情感。”的确,此情此景,满眼秦汉风云,两千年的刀光剑影,烈烈雄风,怎不让人倾情咏唱:一棵树,历经2000余年,历万劫而有余生,经九死犹风采焕然,与我们5000年中华文化兴衰流变何其相似,与中华民族历经千年沧桑而走向伟大复兴何其相和。吟诵之余,又不由得感慨范义成先生高妙的盆景技艺和博大的文化情怀!
范先生介绍说:《诗经·鲁颂·阴宫》有“祖徕之松,新甫之柏”的诗句,《汉魂》这棵巨型盆景的桩坯即是“新甫之柏”,出自今山东省新泰市的新甫山,据考证此树当有2000余年树龄,经山民地培多年,机缘巧合移植琅哪园,经复壮、调整、嫁接成真柏,今年4月初,时机成熟,调姿整形始现今日状态,再用2}3年时间养护,待枝条丰满,方可达到设计风貌……范先生娓娓道来,轻松随意,然多年来面对如此高龄势衰的巨型桩材,精心养护,填密构思,一步步独运匠心,所付心力则我辈不可知,创作之艰辛只能从作品中感悟了!
从范先生营造的《汉魂》意境中走出来,回顾其一件件盆景人耳熟能详的盆景佳作,无不一以贯之呈现先生的独特艺术风格—厚朴、古拙,苍茫、老辣,浑然夭成,震撼人心。
欣赏范先生作品,古拙、朴茂是最直观的感受,像(采菊东篱》一眼望去,感觉亲切、熟悉,宛若故人重逢,枝枝叶叶都似曾相识,恰似故地重游,亲切之余引发几多感慨咏叹。范先生喜松柏,尤以柏树类盆景名世,作品中每每流露出华夏古柏的庙堂之气,齐鲁名树的慷慨之风。至于哪一盆取轩辕柏的风神?哪一件赋武侯柏的气度?亦或哪一枝撷取了周公庙前枯干虫L枝的精神?哪一叶吸纳融会了孟母殿前那老柏曲折婉转的深情?作者早已提炼成自己的艺术语言,融合于熟练的技艺之中,挥洒于一件件作品之上,其迹可寻。
就艺术而言,技法总是不能满足作者的表达需求,而决定艺术高度的始终是文化积淀,阅历和情怀。“人人心中有,个个笔下无”同样困惑着盆景人,如何突破‘’个个笔下无”,塑造出那个“人人心中有”,是盆景艺术家孜孜不倦的追求。然而,技之所在,艺之所存,道之所载,如何求之?即所谓“’悟道”,道在何处?庄子曰:“无所不在,在梯稗、在镂蚁、在瓦臂、在屎溺。”如此,我们说在高山、在殿堂、在诗歌、在戏曲、在水、在光亦无不可。
范义成先生通戏曲,懂音乐,明园艺,识建筑,以其对盆景艺术独特的敏感性,品阅名树,熟读春秋,感悟名树古木背后的历史,叩问从历史中走来的古树名木,游历全国古都名山,踏访齐鲁庙堂胜迹,感悟泰山、汝水的雄浑深沉,蒙山、沂水的苍茫幽邃,蓬莱、沧海的神奇辽阔,浸淫于百家文化并存,圣人先贤林立的齐风鲁韵中,铸就了他作品沉雄厚重,朴茂坚定的庙堂之气,激扬顿挫的乐曲之美,悠扬深邃的沧桑之感,欣赏他的盆景,让人荡气回肠,幽思不绝。
高超的艺术技巧渲染出高妙的意境,给人以审美的愉悦,读者与作者在作品意境中得以交流,不见技巧,不见章法,如水流漂黄叶,风动移竹影,自然而然,不留痕迹,运万法于无法,藏大巧于朴拙。你看范先生的<风神洒荡》侧柏盆景,端庄沉静,从历史中走来,被风雨雕琢的舍利好像要被勃勃生机湮没,经历的劫难只是历史的一个玩笑,奔向梦想的明天才是永恒的主题,欣赏它的舍利,不是为了塑造岁月的沧桑,而是反衬生命的顽强,生长的力量,向前的勇气。
是怎样精细的扎剪才能克服侧柏疏枝大叶的缺憾?是怎样的千挑万选才能恰如其分的配上这黄石云盆?枝叶疏密聚散,盆树色泽纹理,简直是庙堂的露台之上,已然相守了千年的韶光,傲然于青天之下,又挥洒起青春和梦想,聚集了无穷的力量!树石相协,自然得体,意境的表现潇洒自如。
再看先生《东岳魂》侧柏盆景,不禁随口吟出“君是五岳首,客从四方来”,感受到东岳泰山巍峨庄严,严父一般眺望,慈母一样盼归,通天而佑万民,峻拔而又慈悯,怎能不敬畏而又向往。
如果联想到被历史风云遮挡的齐鲁先圣先贤,从史前的少昊到周公、姜太公、孔孟、王羲之、颜真卿……联想到沙埋尘封的大汉口古陶、蓬莱渡海的八仙、求药的徐福,那么欣赏范先生侧柏盆景(浩浩鲁风》,则足以寄托幽思,抚慰心灵,开阔胸怀!
记得在“第十届中国盆景展”上,专设第二届中国盆景艺术大师作品展,我第一次看到范先生的《泛舟五湖任逍遥》,当时非常欣喜,望之白色云盆,配真柏、六月雪、黄石,远山近崖,远舟已过群山,驶到崖下,诗情画意,跃然盆上,不禁赋诗曰:
绿树黄崖,色彩冲和雅致,远山轻舟,轻松悠然,云盆更添清逸之趣,从容逍遥、’冶然自得之情怀,流露无遗。
《原野》的取材也是真柏、黄石、白云盆,数株真柏错落有致,争让有度,色彩分明。盆景塑造于旷野天地之间,高台之上,古柏丛生,高台之下有顽石数方,散落古柏掩映前后,整体画面清旷洗练,亲切温厚。是古庙前旧植,老城墙遗迹?还是老村头古迹,旧社戏高台?都不是,又都像是,静默在那里,满载着一个个悠远的故事,描述着一个家国的梦想。
《窥谷》的画面奇崛飞动,扣人心弦,是范先生中和平正风格的别类,是演奏中低音间突然奏响的高音,天真俏皮。有猴子捞月般的险趣环生,也有惯看秋风明月的沉静与从容;有羽客高坐的仙风道骨,也有飞天回眸的优雅曼妙。动中有静,险中有平和,树枯势险却蕴含坚定与生机。尤其下垂的两个舍利小枝,调皮而又灵动,宛如合奏间隙清脆的铃声,颤动了心弦,引人共鸣。
范先生的作品构思巧妙,制作别具匠心,然而不露痕迹,浑然天成,一盆盆盆景作品是,琅娜园一景一石亦是。且看汉柏园的大门设计,以天然石自然形态与毛石结合,依山依石随性而建,风情别具。这种巧思在琅哪园有很多,一崖一洞,一石一树,水口溪岸,湖岸山脚,你会感觉天生就是这样,本来就在那里。而琅哪园大门的汉结构又暴露了他对传统文化的敬畏,对秦汉风度的向往和对华夏历史的无尽畅想。其实,每一件作品,就像自己的孩子,点点处处都藏不住作者的影子。
一件作品问世,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好的作品,值得反复品读,所谓‘’一百个人心中有一百个哈姆雷特”。
赏盆景,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