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丨沈柏平
摄影丨赵庆泉 沈柏平 倪炳贵
树龄400余年的雀梅古桩盆景《虎踞龙盘》，是苏州虎丘万景山庄的镇园之宝，出自已故苏派盆景宗师朱子安先生之手，历经中国盆景艺术大师朱永源、沈柏平等人保型、养护、改作，成为当代中国盆景的一张名片，是业内公认的“雀梅王”。
据悉，这件闻名天下的雀梅盆景，已在两年前枯死。它和它的传奇，业已成为历史。
经中国盆景艺术大师沈柏平先生授权，特分享大师当年受邀改作“雀梅王”时的心得体会。此文对于当下名家名作如何传世的问题，仍有指导意义。
提起苏州虎丘万景山庄镇园之宝《虎踞龙盘》盆景，因其四百多年的树龄和美妙绝伦的艺术造型，而曾震惊中外盆景界，并被誉为“雀梅王”。但有谁想到“雀梅王”日后也曾因名所累，又因近年对其展开救护，而再次成为盆景界关注的热点。
盆景作为一种有生命的特殊艺术品，它不同于其它文物、古董，只要陈设于特定的环境中，就可一劳永逸，盆景的价值首先是依存于生命力和可变的艺术造型。生命要通过科学的养护管理来延续，而艺术性必须经作者主观意识造型来展现。想当年“雀梅王”是何等的风光无限，可到后来盛名留下的既是宝贵财富，也是沉重的管理压力。由于各种因素，“雀梅王”因长期得不到翻盆换土，已严重缺乏营养，先谢顶后骨折，再又得不到适时的改作整容，早已脱枝变型，宛如一位不堪重负的迟暮老者。
值得庆幸的是“雀梅王”的境况已引起了多方关注，尤其是园林主管部门的高度重视，随之启动了拯救“雀梅王”的行动。但涉及到“雀梅王”的改作时，问题不免就变得复杂起来。因“雀梅王”是苏派盆景一代宗师朱子安先生的代表作，其历史地位和价值不言而喻，再有其产权属于国家园林部门。因此，改作风险和行政监管都非一般改作那么单纯。
究竟“雀梅王”要不要改作、如何改作、由谁来担当此任等一系列后续问题，已成为苏州盆景界中的议论焦点。有人担心改作后的“雀梅王”是否还能保持大师的原创艺术风格，也有认为改作应在原有不变的基础上小修小补。
对于上述观点，就我个人的看法是，既然盆景作为一种有生命的特殊艺术品，它就必须遵循生命传承和艺术不断升华的基本规律，而尊重大师的最好行动，恰恰就是要使其作品永葆艺术青春。这就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的传承谱系一样，原创的历史地位永远不可取代。至于如何改作，应视目前“雀梅王”的实际生存形态来定，但要恰到好处地寻找到原创风格与改作创意的平衡点。
再当话题切入由谁来操刀改作时，一时争议不断，持专家组合作完成的理由是能集思广益，发挥各自所长。而相反的看法是往往设想虽好，但实际操作起来难免造成互相扯皮谁也不负责的局面。总之，不管是意见也好，还是争议也罢，这都是关心“雀梅王”的一种积极态度。
可当决策层真正将“雀梅王”的改作重任落在我的肩上时，这既是信任也更是压力。面对这些我反倒异常的冷静和理智，回想几十年来的盆景从艺路，曾经舍弃了不少，又淌过那么多艰辛坎坷，之所以能坚持到今天，不都是凭着对盆景的一腔痴情热爱吗？我能走上盆景艺术之路，同样离不开朱子安大师生前艺德人品对我的影响。今天有机会能为苏州盆景尽一份力，不也是我平生的一大心愿吗？怎么能在此节骨眼上绕道走呢？这也不是我的个性。
话要说回来信心是一回事，但要真正做起来却是另外一码事。尤其是改作大师名作，除了发自内心对大师的尊敬外，还要以现代人的审美意识寻找新的艺术切入点，老景才能焕新意。
因我长期有对“雀梅王”的悉心揣摩，心里早已形成腹稿，所以对“雀梅王”的改作在技术层面上不存在太大问题，但鉴于各种人为因素，同样轻松不起来，那段时间自己犹如走火入魔似地满脑子都是“雀梅王”的影子，并如过电影似地反复过滤“雀梅王”的各种想象形态。我认为宁可将所有问题和预案想得更多更细更全面些，事后才会少遗憾。
改作实施的第一步是清疮防腐，防病治虫的综合处理。“雀梅王”因长期受风化虫害侵蚀影响，主干躯体已日渐腐朽萎缩。针对防腐就用了三法：先用专用工具剔除朽木杂质，后用“502”化剂凝固强化木质纤维结构，再用石硫合剂防腐防病双管齐下，而对盆土以下长期潮湿部位的枯根，则采用柏油涂层来强化隔水防腐能力，以延缓腐烂速度。这是通过把脉“雀梅王”的病理状态后，所开出治病固本强身的处方。
接下来就是明确“雀梅王”的造型面向定位。只要从事过盆景创作的人都知道，盆景的面向定位是创作中的重要环节。对于“雀梅王”的改作面向定位，不管争议如何，都应视目前“雀梅王”的实际生存形态来下定论。前面已提到“雀梅王”因受风化侵蚀困扰，原创时的主体形态已发生变化，综合这些因素，故将原来的反面构思调整为最佳欣赏面，并在此基调下重新理顺分布枝片格局，以达到整体融合和谐的艺术效果。
当改作进入关键的剪扎整型阶段时，由于“雀梅王”体量超大的特殊情况，无法像通常作品改作那样可直接进操作间，后期管理也能在培养基地中过渡。但“雀梅王”不具备上述两个基本条件，只能在展示区原地进行，既不能影响观赏展示效果，又不能一步到位，再加上“雀梅王”年事已高且体弱多病，这无疑又给改作增大了难度和提出了更高要求。
对此我在剪扎过程中尝试运用了盘枝速成法。对长势较好的枝片也尽量少剪多扎以保块面丰满，而对长势较差部位就重点采用盘枝充填法。尽管这仅是过渡期的应急变通之举，但实用效果较为理想，只要经过逐年新枝更替改造，盘枝的应急功能就会自然退位。
当历时十二天的改作完工拆除脚手架和护栏时，令人欣慰的是眼前的“雀梅王”重又焕发出了昔日风采，改作不仅仅保留了原创时的整体风格，同时在观赏面和枝片布局上又有新意，改作效果普遍认为要比预想的还要好。在来自各方的赞扬声中，我内心的担忧更多于兴奋，因我十分清楚，改作的成功仅是初考第一关，而日后的管理和不断调整完善的工作远未结束，日后还会遇到一些想到或未想到的诸多问题正等待我们去解决。